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落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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落幕

正是春分時令,月色下的聞淵閣草木扶疏,花團錦簇。

晚風拂過竹林,兩人坐了許久,直到第一壺茶水冷透被潑在點點翠葉上,謝徽止才另煮一壺新茶,水汽釅釅,他揉了揉她的發,在她光潔的額頭啄了啄,水註入杯,嗓音溫和:“這是淮南道壽州壽春郡新上貢的霍山黃芽,滋味濃厚鮮醇回甘,想來能討你的喜歡。”

沈覃舟從他手中接過茶盞,茶香清淺滿室生香,垂眸見湯色黃綠明亮,慢慢呷了一口:“我記得你愛喝濃茶。”

此話一出,謝徽止的眼神像點燭似的,瞬間亮了起來,臉上也有清淡的笑,臨窗照室,更添翩翩濁世公子之感:“難為你還記得。”

她不緊不慢又呷一口,冷眼看他一個人的兵荒馬亂:“這些天紅袖一直下意識煮濃茶,我想不記住都難。”

見她這不起波瀾的樣子,謝徽止微微嘆氣:“那我倒要好好賞她一回了。”

沈覃舟皺眉,不耐煩乜他一眼:“戲都演完了,你又何必再做一副情深不悔的樣子,總不能是入戲太深就當了真。”

他身上氣息溫熱,是明知故問地逗弄:“這話是什麽意思,我倒是聽糊塗了。”

“這些天我一直在養傷,你知道人一旦百無聊賴起來就容易胡思亂想。”她不錯眼盯著他,拂開手,“回想那夜情形,那些死士分明是沖我來的,而這幕後主使是王家對麽?”

他成竹在胸,唇角是怡然的笑:“為何?”

“誰讓我這麽個妖女橫亙在你和王芝湘這對青梅竹馬之間蠱惑人心,挑撥是非,硬生生把這樁世人眼裏的金玉良緣給拆散了,我想只這點便足以讓王家對我起殺心了。”她忍氣譏諷,“而謝勳明知其中底細,卻仍將矛頭指向前魏舊臣,無非是要借題發揮排除異己罷了。”

謝徽止單手支頤,一手撫著她的鬢,輕描淡寫道:“這都只是你的猜測。”

“昔日為穩固朝局人心,你家不計前嫌懷柔招撫,如今江山太平便打算回過頭來肅清朝堂,可萬事總得有個緣由,若平白無故大動幹戈便成了昏庸之君,謝勳得位本就不正,眼下最是忌諱的就是文臣史官的口誅筆伐,自然一切都要徐徐圖之。”

“而今放眼天下,又有誰比我這個前魏長公主更適合拿來做誘魚上鉤的餌料,所以你們父子上下合計,索性沆瀣一氣,一個大婚當即做出一副情根深重的樣子,一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任由長子胡作非為,結果自然就有了上元節刺殺案,正中下懷。”

沈覃舟見他這漫不經心的態度,幽深的眼晃動了下:“若我所料不差,這清出來的位置,也剛好用來提拔地方屬官收攏人心,一朝天子一朝臣,此事過後朝堂便徹底是你家的一言堂了,從此百官也再無二心。”接著她厭惡皺眉,深吸口氣,“我這條命本就是多出來的,兜兜轉轉卻成了你父子黨同伐異的引,何其荒謬可笑。”

謝徽止垂首見她坐在自己懷裏觸手可及,秀眉緊蹙,薄唇緊抿,一言不發。

“我道依著謝勳殺伐決斷的性子怎能縱你容我至此,現下看來從你把我關進別院的那刻起,也許就是算計了。”

沈覃舟長長呼出口氣,嘴角帶著悲憫,像拈花的菩薩,透過他的微笑,她已然看見若幹年後王家的結局:“沈謝也曾是姻親,可謝氏最後還是反了,如今時過境遷謝家坐上了至尊之位,王家勢大,已然出了一位皇後,若再出一位,焉知他日不會步謝氏後塵,與其如此,不若從一開始就絕了這個可能。”

“只用一場戲布一個局,既打壓了王氏,又絕了後患,一箭雙雕,前因後果,環環相扣,先生真是好謀劃、好手段。”她到底冷著張臉,清亮的眼眸望向窗外,說不盡的惱色和戾氣,沈覃舟艱難地動了動唇,“只是紅袖一個深宅婢女,若無你的授意豈敢跟我講這些,我既已是戲中人,你何不徹底把我蒙在鼓裏。”

謝徽止目光綿長,靜聲道:“不這樣你又豈會主動來尋我,聽人說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你過得很自在,一個人讀書彈琴,調香品茶。”

濃密卷翹的長睫輕輕掩住沈覃舟的眼,她頭側過去,看也不看他,語氣冷淡:“你明知我的痛苦煎熬,你卻從不給我出路和選擇,一邊說著冠冕堂皇的愛語,一邊又冷眼旁觀我的郁郁寡歡,走投無路。”

他將面龐埋進她的脖頸裏,悶聲道:“殿下想走的路,從來沒有我,若給殿下自由,那我連如今這一點也沒了。”

這番示弱的話落在沈覃舟耳裏倍感荒誕:“都說情深不壽,慧極必傷。我始終看不透你,更不知你的話裏幾分是真,幾分是假。”

謝徽止蹙眉,眼裏蕩漾著柔和,溫聲道:“一個短命,一個多病,這可都不是好意頭,我還盼著跟殿下長長久久呢。”

“是利用罷。”

沈覃舟緩緩閉眼,聽著他安靜的呼吸,心頭痙攣,聲音發顫:“真正的愛不該是你這樣的,就像周藴他對我溫柔體貼,時時為我著想,事事以我為先。還記得那時你們都不看好他,說他入贅公主府只是為了攀高枝兒,然而事實上國難當頭他本可與我和離借此脫離沈魏,甚至像其他人一樣背叛投誠謀求高官厚祿,但他並沒有,反而走了在你們這些人眼裏最愚不可及的一條路。”

“......還有鄔鄴琰,我和他認識十幾年,他也說愛我,可他從不像你,他尊重我所有的決定。”

她目光毒辣,手握成拳,忍無可忍:“而你陳郡謝家的嫡長公子道一聲玉葉金柯、眾星捧月也不過分,偏偏只有我對你的示好敷衍、怠慢、無動於衷,所以你對我也只是勝負欲作祟下的報覆,是意亂情迷下的借故發瘋罷了。”

謝徽止看著她眼裏的倔強,黯然嘆氣,語氣如微醺的陳酒,試圖安撫她內心的動蕩:“你說不是就不是罷,也許對大多數人而言比起心不甘情不願的強求,他們更願意尊重成全心愛之人的自由選擇,可我不一樣我只知道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才好,對你,我也別無所求,只願遂自己心意放縱一回,哪怕我們會互相傷害一起折磨,可只要能死在一起對我也是一種成全了。”

“至於你方才說的那兩個人,一個身死殉國,一個另娶佳人,不管你願不願意,你都煢煢無依......除了依附我,殿下再別無他法了。”他總要她認清現實,免得沈溺過去,看不見身邊人的關懷周到。

“另娶佳人?”沈覃舟聞言臉色瞬間青白,身形晃了晃,勉強維持鎮定,“鄔鄴琰要娶親!他要娶誰?”

謝徽止覷見她顫抖的睫,勾了勾唇慢條斯理大發慈悲道:“西洲傳來消息,鄔鄴涼沒多少日子了,鄔鄴琰背靠大臣阿木脫正同他那些堂兄弟鬥得頭破血流,同時為進一步爭取阿木脫的支持,他不久前已經秘密向阿木脫求娶他的長女為妻,婚禮就定在鄔鄴琰坐上西洲王位那日。”

“格桑和鄔鄴琰?兜兜轉轉這兩人竟成了夫妻。”沈覃舟目光怔怔落在富貴兒身上,似乎是想起月牙泉旁那個古靈精怪的貴族小姐。

謝徽止聽她回話,又看她這副失魂落魄的反應,下頜繃緊,險些將手中茶盞捏碎,心裏梗著怨氣:“說來鄔鄴琰能攀上阿木脫還得感謝你,當初不是你為救他出地牢,借力打力散播謠言把本就被鄔鄴涼忌憚的王庭大臣推向他,阿木脫豈會跟他綁在一根繩上,自然也就不會有後面的因緣際會,說來這門親事若無你的推波助瀾怕也成不了。”

“格桑是個好姑娘,鄔鄴琰能娶她,是他的福氣。”她冷眼看著他的惺惺作態,嗤笑出聲,“只是謝徽止,既是秘密求娶,你還知道的這麽清楚,手未免也伸得太長了些。”

“你當我花重金培養的情報網是擺設?”他起身將窗戶關上,身形和夜色融為一體,臉龐半浸在昏暗中,只一雙寒星點點的眸浮動著亮光,將她籠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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